Tuesday, 14 June 2016

HP同人(跩菊)|驕傲的鏡子

【上】《One Side of the Mirror》


跩哥第一次看到她是三年級時,他坐在跟去年一樣的火車包廂(一樣是克拉和高爾幫他佔的。)他看見車窗外不遠處西奧多·諾特的身影。西奧多在一個女孩面前蹲下身,跩哥只有瞧見女孩棕色長髮的背影。後來在霍格華茲大廳,分類帽喊及她的名字時,他才真正知道翠菊·綠茵這個人。

坐在自己斜對面的月桂·綠茵聽見分類帽大喊出「史萊哲林」四個字時高興得拍手歡呼,雖然不會有人察覺她比旁人更多的興奮,因為整張坐滿綠和銀的桌子都歡迎著加入自己學院的新生。跩哥也發現西奧多臉上有抹鮮少出現的愉悅。

因為潘西的緣故,他偶爾會聽見月桂·綠茵驕傲提起自己小妹優秀成績的得意言語,甚至有時候西奧多也會插上幾句話,表示翠菊·綠茵的天文學認知超過同齡學生、或者在魔藥學上很有天賦——他卻覺得那女孩平凡得可以。成績優異又如何?她一點都不會吸引人注意。比起她姊姊亮麗的外表,她簡直像始終躲在暗處的影子。她甚至連運用自己家族姓氏的特權都不會。




那是他在四年級時中途離開聖誕舞會撞見的畫面。

「告訴妳姊姊,她下次再敢仗勢欺人,就別怪有人把妳們姊妹倆的臉蛋都弄花!」

兩個高年級的史萊哲林男生,擋著翠菊·綠茵,其中一位甚至用魔仗戳著她的臉。

跩哥沒有插手幫忙的意願,只是靜靜地觀看事態發展。

只見翠菊·綠茵將魔杖輕輕推開,不慌不忙地輕聲說:「我會轉告她。」

直至那兩個人滿意離開,那雙棕眸才緩緩望向自己,好似早就知道他站在那裡。但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拍拍裙子上的皺褶,走過他身邊。

他卻跟上她的腳步——走了兩步,又停下看著地面,意識到一種不受控制——看著她漸漸拉開的距離,他只好不為那來不及想出的答案停留,加快步伐追上她。

「妳會跟妳父母說吧?」他走到她身側,而她沒有停下,只是稍稍放慢速度,轉過臉看著他。

「為什麼?」她直直望入他的眼睛。

「讓妳父母寫信來抗議啊。」

「抗議什麼?」

「妳和妳姊被人欺負,校方巡邏不佳、管教不力,」他的雙手交叉放至腦後,「搞不好可以讓哪位教授被免職。」

「為什麼要那樣做?」

與翠菊·綠茵一來一往的對話持續不久後,跩哥就察覺她說話的習慣:她一定會看著對方,甚至專注於對方的雙眼。

「為什麼不?」

「嗯,我不知道。也許我覺得這沒什麼,也許我不想老是將『我會跟我父親說』掛在嘴邊當護身符——」

「妳——!」跩哥的臉瞬間漲紅,過度反應認為她在諷刺自己。

「抱歉,我以為——唉,月桂常說我的玩笑開得一點都不好。」

「這的確並不好笑。」他咬牙道。

「我很抱歉。」

跩哥這時才感受到她的不知所措。他玩味地心想,面對那些高年級學長的逼迫,她都能自在地保持鎮定,怎麼反倒現在卻局促了起來?

「妳為什麼想開玩笑?」

「為什麼你一直問我為什麼?」她突然輕笑出聲,見他挑眉,不打算先回答她的問題,只好說:「因為我覺得你人很好。」

「什麼——?」他又激動了起來。

她似乎嚇到了,停下腳步,「對不起,你也不喜歡被人這麼說嗎?」

「妳哪隻眼睛看到我是個好人?」他又咬牙道。

「因為你追上來了啊。」

「小姐,回寢室的路不是只有一條嗎?」

「噢,說得也是。」她又開始走,卻不改講話時看著他的習慣,害他不由得分心注意前方有沒有障礙物會撞上、害他不由得也被影響直視著她。「對不起,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原本以為你會回去舞會的。」

「那裡無聊死了。」

「是嗎?我們這些低年級女生倒是都很想去,可惜不是每一位都有學長邀請。不過大概任何事都是這樣吧?看不清楚的迷濛總是比較美。」

「妳真的很天真,翠菊·綠茵。」當他們來到緊閉的牆壁前,他將雙手插進褲子口袋,下了這樣的評語,同時驕傲地說出密語:「聖潔(Sacred and pure)。」

「而你,跩哥·馬份,其實並不像別人說的一樣。」他還來不及反應,那雙棕眸眨了一下便走進女生宿舍,只迅速留下一句「晚安。」





翠菊·綠茵是個很平凡的女孩——不過跩哥願意在這樣的觀感上增加一句:但不無趣。他曾有幾次在圖書館中看見她獨自在角落閱讀,所以偶爾無聊到極點時,他會到圖書館碰碰運氣。當然,若有其他人跟在自己身邊,他是不會和她說話的。只是他發現他的確還挺喜歡和她說上幾句,便輕鬆不少的心情。

他的周遭沒有像她一樣的人。那些人不是太懦弱就是太自大,而兩者都藏著自卑。翠菊·綠茵很平衡,像個永不搖擺的天枰。跩哥曾懷疑就算是催狂魔在她面前,她也能毫不畏懼、心平氣和地面對。

但這是個錯誤。他不該靠她這麼近,也不該讓她靠自己這麼近。

大戰後回校前,母親就警告過他可能會發生的事。他早就準備好了。這沒什麼,弱肉強食,這世界本來就是如此。用一張一長串名字的清單換取父親的自由,很值得。即使那些姓氏都是他同學的親戚、甚至父母,也同樣值得。

出乎跩哥意料之外的是,翠菊·綠茵會為他挺身而出。

「吵死人了,有那個膽量在背後說人閒話,卻沒勇氣承認嗎?」

她身旁的諾特在幾個學生跟她僵持不下時站起身,利用較高的身形在她前方保護她。近兩年,跩哥的確注意到西奧多與自己漸行漸遠。他甚至不再喊西奧多的名字,西奧多變成一個有點陌生的諾特。而這個諾特,倒是與綠茵熟稔了起來。

「不用管我。」她輕輕拉著諾特的手臂,太柔的嗓音卻更突顯語氣裡的堅決。

「反正你們這些有魔法部當靠山的小姐少爺都一樣——妳確定還要繼續和諾特做朋友嗎?綠茵二小姐,妳不知道他的父親已經被關進阿茲卡班?」

最後矛頭不管如何都會指向他這裡,畢竟,他是整個史萊哲林學院中最罪大惡極的人。

「啊,難怪西奧多最近不再跟馬份少爺一塊出現了,那串寶貴名單上應該也有你父親的名字吧?」

跩哥瞧見翠菊·綠茵咬著牙上前,抽出魔杖抵著對方的下巴,整個動作一氣呵成,連眨眼的時間都沒有。諾特的唇動了動,跩哥心想,他是喊了“翠菊”吧?但那還是沒有勸退這位正義女神。

他起了身,走到她面前,一隻手插在口袋,另一隻手略施了點力將翠菊·綠茵的魔杖奪了過來,但隨即又淺笑、故作紳士般的優雅彎腰,將魔杖遞還給她。

「他說得沒錯啊,綠茵。妳得開始選邊站了。大家都以為戰爭結束了,我說可還沒呢,戰爭才要開始。」

「別笑了,跩哥·馬份。」

那雙棕眸瞪著他。太近了,他心想,他已經讓她靠他太近了,近到她能知道他的瀟灑是裝出來的,近到他能一眼就讀出她眼神的含義。他知道那雙眼睛在說些什麼,就像看鏡子一樣那麼清晰可見。翠菊·綠茵為他做了旁人都無法使她做的事,那張冷靜優雅的面具居然願意為了他而拿下。

但他現在血液裡在流竄的想法都是想狠狠地傷害她,就像他每分每秒都在自己心上的傷口灑鹽一樣。因為癒合的傷口,會讓人誤以為一切都會好轉;唯有持續的痛,才不會讓軟弱趁虛而入。

「我們都是一樣的,這位先生說得對。我們都是一樣的。妳以為妳就比較高貴嗎?翠菊·綠茵。妳以為這樣的舉動就不會讓人發現妳的真正目的嗎?要我說,我倒覺得這才是真正的骯髒。明明不完美,卻得到眾人的青睞和讚美。妳不覺得噁心或羞愧嗎?當別人稱讚妳時——」

「夠了⋯⋯」他滿意地看見那對原本盛氣凌人的棕眼中的光采有些轉淡。「你不需要這樣做,跩哥·馬份。」她拉著諾特轉身離開。

他知道如何讓她疼,就像他知道怎麼樣自己才會痛。

他揚起笑,那弧度狂妄得剛剛好,讓人不敢接近他,各個躲得他遠遠的。

如他預期的,在翠菊·綠茵的雙眼中,他看到的灰眼很無情。這樣很好。

這樣最好。





【下】《And the Other Side》


「所以妳逃回義大利?」

「才不是逃。我只是需要透透氣。」

「哦,是啊,倫敦的空氣確實不太適合透氣。」

畢業後,翠菊回到綠茵家位於西西里的老莊園,她出生的地方。她和母親先回來,父親幾週後才會與她們會面。她想,她的雙親應該是會在此地定居了吧!畢竟這樣的環境才適合母親嬌弱的身體,而父親從不會撇下母親。

月桂則在兩年前,一畢業就前往法國,偶爾會讓貓頭鷹捎來一切安好的訊息,只是每一次都來自不同城鎮。

而她呢?她曾經認為倫敦比不上西西里,那出產勝利的櫻桃紅的拉古薩省。倫敦不會是她心中的家,現今她卻知道她終究仍會回到那裡。

只是沒有預料到一見著兒時陪伴自己長大的雷斯帝(Celeste),才剛說幾句話,他便一針見血地點出她此趟回來的原因。她像面對每個人一樣,平靜的面具從不鬆懈,說出來的裝飾過的言語連自己都差一點信以為真。

看著記憶中雷斯帝漂亮的紅色長髮,翠菊心想,除了那幾撮耀眼的陽光,這世上怕是再也不會有任何美麗的髮絲會擾亂她的心情。

「你還真好意思讓妻子忙進忙出的。」翠菊主動換了個話題,早就注意到從她一來拜訪就停不下來的那位黑色短髮女性。原本她以為是艾伽比(Acerbi)家雇用的管家,想必這樣的猜測也洩露在她的臉上,讓雷斯帝擁著那女性,玩笑道:『親愛的,妳真是太不起眼了,再忙下去別人會以為妳是女僕呢。

雷斯帝聳聳肩,「那是她的興趣。」

「我挺好奇你怎麼認識她的。」

「說來話長,不是一段太好聽的故事,我也不是很有意願想說。」

「我從沒想過你會愛一個女人愛到願意娶她。」

「不愛一個女人也可以娶她,二小姐。」說完,雷斯帝又側過身子,早就注意到身後妻子偷聽的姿態,像是故意要說給她聽似的聲調揚起,「不過我是愛她的,雖然比不上她對我的痴之若狂。 」

「所以,」翠菊壓低了音量,「她知道你的過去?」

雷斯帝的茶色雙眼頓時緊繃了起來,儘管自在的笑容和氣質依舊。他雙手環胸,點頭道:「嗯。」

翠菊有些訝異,低頭喝了口茶,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只好繼續問:「她先發現還是你主動告知?」

現在,連那抹笑容都變得僵硬了,「這很難解釋。妳一定要挖我痛處就對了?」

「對不起。」翠菊眨了眨眼,突然微笑起來,「這證實了我的一個想法。」

「什麼?」

「我不要說。我已經打定主意第一個要告訴的人是誰了。不過,我可以給一點提示。」

雷斯帝挑眉,翠菊也看到他妻子不自覺停下手邊動作、像豎起耳朵聆聽的小兔子一般,她忍不住笑得更深:「你記得你之前告訴我你的過去時,一點都不會羞愧,反而還洋洋得意,對吧?」




我想變得更強,叫任何人不敢瞧不起我。

記憶裡說這句話的男孩,很無助、很慌亂。那段時期他要煩心太多的事,大概已經沒有力氣去隱藏。但他還是沒料到自己會這麼輕易地脫口而出,才會在說完後尷尬地瞪著她。

那麼就別去假裝你有那些別人也有的,這沒什麼稀奇。別人沒有的,才是你要下功夫的。

她第一次如此坦誠地將自己真實的想法告訴他。這是她唯一會保護自己的方法,那時候跩哥的脆弱,讓她願意冒險告訴他。

他聽完後意味深長的一眼已經讓她明白,他懂那句話的意思,也知道他能從那句話了解到她這個人。

這是翠菊·綠茵的生存法則。她未曾嫉妒過月桂,也很早就認識到她永遠不會像月桂一樣因為開朗的個性、亮麗的外表而引人注目。只是當她因為柔順乖巧被讚美時,她開始食髓知味了。這是月桂不會得到的。於是她讓月桂的弱點成為自己的優點。當她察覺到這層恐怖的心機時,她早就抽不開身了。起初讓父母親放心的純真,已經成為她虛偽複雜又牢固的面具。

最糟糕的是,她並不是很在意。生在一個純種家庭,有許多的特權容許她站得比別人高。更何況,她這算不得什麼缺陷,甚至比起他人,她已經算是最不起眼的了。

她在自己西西里寢室的窗前哈了口熱氣,遮住了自己的倒映,再看著霧氣一點點消散。

我們都是一樣的。那句跩哥最後一次對她說的話在此時迴盪在耳邊。




「覆盆子蛋糕、熱鮮奶茶,帶走,謝謝。」

這家糕點店是翠菊最近才發現的。雖然位置藏身巷弄中,店面也不大,但是中午和傍晚下班時間都需要排隊。每天販售的產品選擇不多,不過幾項招牌手工麵包、餅乾和甜點會每日更換,因此漸漸累積起固定的客源。

等待店員包裝的期間,翠菊打量了一下用餐空間。其實就是幾張桌椅,總共加起來大概也坐不到十幾個人;但桌椅的設計很精緻,與店內空間的擺設十分協調,能察覺出當初在裝潢上特別用心過。

翠菊沒想到,她會在角落的雙人座位上看到跩哥的身影。

她眨眨眼,懷疑自己看錯了。不管那人是不是跩哥,他一身黑衣打扮,都與店內明亮溫馨的色調格格不入。

也許是自己盯著對方看得太久了,坐在角落的男士抬起頭。翠菊注意到他皺起眉,掀唇說了些什麼。她沒有聽見,倒是讀出來那脣形講的是她的姓氏。她仿效他,微笑、無聲地唸出「馬份。」

他挑眉,兩根指頭並起,作了個手勢讓自己過來。翠菊不禁失笑,挺懷念看見他仍舊散發著曾經在史萊哲林呼風喚雨的氣勢。

她瞧了瞧櫃台內側,確認店員仍在處理前一位客人的餐點,不花個十分鐘應該是不會輪到自己,這才放心走過去。

「我沒想到會看到馬份少爺在這種小店出現啊!」翠菊淘氣地眨眼,開玩笑道。

「帕金森剛走,她約我來的。」

在翠菊心中的那面鏡子,反映出自己僵硬的微笑。但實際上,她的笑容很完美,像是面對一個許久不見卻又沒那麼熟的朋友,既不失禮數又帶點距離。

「那這就說得通了,我記得她很喜歡這樣的風格。」

所以說,靠近自己的那一小盤尚未被收走、盤中仍留有一點蛋糕底座碎屑的,想必是潘西的了,翠菊心想,同時問著:「你只點了咖啡?」原本以為他是獨自前來,才合理推測桌上的甜點盤也是他的。

「我已經很久沒吃甜的了。」

翠菊露出懷疑的眼神,想必跩哥也知道這個藉口太過牽強,至少騙不過她,才略帶無奈的開口:「我不想給帕金森任何機會送我東西。」

「喔。」這回應,拉得有些長。只有翠菊自己知道,在她心裡迴響的聲音不只這些。她看似冷靜,主動道:「既然都來了,不會介意我坐下跟你共用一張桌子吧?我每次來都一位難求,只能外帶。」

見跩哥沒有反對地點點頭,她便起身請服務員將她剛才的餐點改成內用了。

她的甜點和飲料送來後,跩哥狀似隨口問起她現在都在做些什麼。

「我現在是鋼琴家教。」

跩哥的表情有些驚訝,翠菊知道他在想什麼,「你沒猜錯,我的學生都是麻瓜。」她附帶警告:「可別給我露出厭惡的眼神!」

他卻只是眨眨眼,小聲說:「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兩人沈默了一會兒,他又問:「我記得妳畢業後回去義大利,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一邊將蛋糕切成小塊,一邊不改盯著人眼睛說話的習慣,「回來一年多了。雖然魔法部有工作機會,或者我父親也說可以在他那裡從基層開始學習,但我就是,嗯,不太想這麼快跟魔法界接軌。」

翠菊吃了口蛋糕,看到跩哥點點頭表示明白,視線不時落到自己面前的盤上。雖然每次都只有不到一秒鐘,她還是注意到了,忍不住笑了出聲,「別那麼矜持了。」

她跟店員又拿了支叉子,直接放到跩哥面前,也不管他接不接,「喏,我請你。」

「這也算請?」他挑起漂亮的眉毛,「那妳未免太小氣了。」

「嘿,我現在收入不多哪!每週在這裡買份下午茶,已經是對我自己最奢侈的犒賞了!」

跩哥停下手上的動作,猶豫道:「那還真不好意思,我再去買一份吧!」

翠菊搖搖頭,「等這份吃完再說。」

望著他吃下甜點的幾秒鐘後,她忍不住微笑說:「我還真的沒見過喜歡吃甜點的男生,至少沒有像你一樣。」

「嗯哼。」跩哥不以為意地撇撇嘴。

「我記得之前在學校的早餐時間,第一次看到你母親給你寄來的的點心。那時候你是這麼驕傲地向身旁的人炫耀,我那時還好奇地想到底是什麼寶貝呢!結果不也就是甜點。」

「我以為妳想到了我把妳幫妳姊姊做的那份蛋糕吃掉的事。」

翠菊睜大眼睛,有些意外,「你居然還記得!」

「當然,妳後來三天不跟我說話。我印象很深刻。」

翠菊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紅了。表情,是很好控制的,不論眼神或笑容都是。但這樣的生理反應,她是怎麼也料不到的。打從坐下來開始,她都希望自己能成功扮演出瀟灑的那一面。儘管緊張,她仍故作大方。她故意提起兩人的過往,想要表示她毫不在意。但是,她現在懷疑起自己的這齣戲是否能完美落幕。

「我不記得了。」她低頭輕聲說。

他們中間有段較長的沉默,她放慢速度喝著奶茶,不知道同時拿起咖啡杯的跩哥是不是也為了同一個避免尷尬的目的?從他的表情推斷,卻是不像。那麼或許,她的表情也沒像她以為的那麼不自然吧!

「所以妳已經沒和其他人聯繫了?」

「嗯,本來就沒交上多麼知心的朋友。」只能說,她入學的時間太混亂。在校期間,不論大戰前後,由其在史萊哲林,很多人是顧不上他人的。

「諾特呢?」

翠菊皺起眉,「他是跟你同期的吧,怎麼問我?你們畢業後我也沒有他的消息了。啊,不過月桂似乎有在法國還是德國遇過他,他似乎在幫當地的魔法部辦事。」

「是嗎?」跩哥盯著她,慢條斯理地說,「妳真的一點不在意?不是說他想娶妳嗎?」

這句話讓翠菊嗆到了。她咳嗽了幾聲,拿起旁邊的水杯順順喉嚨,才瞪大眼睛看著跩哥。她現在的形象鐵定很滑稽。

「他什麼時候說過——」一段記憶回到腦海,那是她三年級、跩哥五年級的事情。他似乎因為抓出在萬應室的波特和其他自稱DA的成員,所以心情極佳、意氣風發地來到圖書館。「等等,你記反了吧?明明是你說西奧多提到,他父親想讓他跟綠茵聯姻的。」

「我騙妳的。」

「什麼意思?」

「他父親根本沒說過這話——就算有,他也沒告訴我——他只是說他覺得妳將來會是很賢慧的妻子。」

「為什麼?」翠菊侷促地問,桌下的雙手捏起衣服尾端,當跩哥正要開口,她卻又阻止了。

她完美地笑道:「反正都是過去的事,再荒唐也讓它留在那裡吧!」

而她看著跩哥的灰眼,好像在其中看見倉皇失措的自己。




『你這句話應該跟月桂講。再怎麼說,也得月桂先結婚才會輪到我吧?』翠菊已經習慣了跩哥出奇不意地出現,就這麼自然地坐在自己對面。她只是分了點心神來回應他,注意力仍放在作業上。

『他們兩個每天都看對方不順眼,妳認為有可能嗎?』

『打是情、罵是愛囉!』

『翠菊·綠茵,我覺得妳在敷衍我。』

她才不情願地抬起頭,吐了吐舌,『糟糕,被你發現了。』

『妳不喜歡西奧多?』

『喜歡啊!』

『所以妳會嫁給他?』

『我不知道。』她聳聳肩,眼神又溜到了課本上,想著下一題的答案。

『翠菊!』

這倒是成功抓住了翠菊的注意力。她心跳漏了一拍,只能用力不讓臉上的表情洩露她的情緒。她從沒聽過跩哥直呼她的名字。她從來只是"綠茵"或是"翠菊·綠茵"。就連潘西,都可以是"潘西"。

『我不知道。我說的喜歡不是那個意思,我喜歡西奧多就跟喜歡月桂,喜歡……』她唸了幾個同寢室的女生名字,最後,才裝作不經意地以『就跟喜歡你一樣。』作為這句話的結束。

跩哥似乎對她的回答不甚滿意,但也沒有再為難她,只是說:『他不適合你。我只是想先跟妳講。』

翠菊微笑,又恢復了往常的面孔,『為什麼?』

跩哥雙手環胸,故意左右張望。翠菊本來就沒有期待他會認真回答,便重新將視線放回作業上。過了一會兒,他才冒出一句:『他不喜歡吃甜的。』

『真的嗎?那太可惜了。』她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已經下定決心要找一個至少會欣賞我的手藝的丈夫。』

『我看很難。』




那段對話就到此結束。翠菊卻時常回憶起那短暫的十幾分鐘。畢竟,他們之間最曖昧的一個距離,就停在那裡了。

在霍格華茲時,她知道跩哥對待自己有點特別。那一點點的特別讓她忍不住有些心動。但是她沒有表現出來,因為她知道那份特別是因為跩哥認為自己很——很什麼呢?嗯,很像自己精心雕刻出的面具那樣。他覺得有趣的,是那個女孩,就像所有人一樣。

她覺得無所謂,畢竟她沒打算投入真心,對跩哥是這樣、對西奧多是這樣,對全世界的人都是這樣。她習慣接收那些她已經預期到會產生的反應。那樣子的欣賞之情,一點驚喜的成分都沒有,她早就猜到了。人本來就該喜歡這樣的她。

不會有人喜歡那樣的她的。

「抱歉,我來晚了嗎?」

翠菊回過神,看見一身黑色雙排扣風衣的跩哥朝自己走來。她將頭髮順至耳後,笑著說:「不會,我也才剛到。」

那次見面後,本以為他們兩人又會就此別過,可能要再隔個好幾年才會偶然遇見。最後到底是怎麼會變成,相約一週後帶著她做的甜點來海德公園呢?他不願意接受潘西的親近,卻指名要自己親手做的點心。

其實,她多少也是了解的。

她將盒子打開,讓跩哥自己挑選。她注意到雖然他的眼神沒透露喜好,但是他思考時手指會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大腿。

她懂的。他們都是一樣的。潘西跟他們比起來,才是真正純潔無暇如白紙的那個。所以,他寧可跟一個同樣骯髒的人同流合汙,也不願意染黑一尺白絹。

最後他選了一個香蕉瑪芬,也不講究優雅,直接就口吃了起來。

她隨手拿起一塊蔓越莓餅乾,問道:「那你呢?上次都在聊我,你現在在做些什麼?」

「也沒什麼,比較忙的時間是剛開始接手我父親以前的產業,現在都適應了。」

「上次忘了問,你父母還好嗎?」

「嗯,他們目前不在倫敦。也好,是該讓他們可以到處散心的時候。」他望著她,輕聲說:「時間也還沒讓這裡的人忘記馬份這姓氏代表什麼。」

翠菊斟酌著字句,最後卻只能嘆口氣,「也不是所有人都在乎姓氏勝過一切。」

他微笑中帶著些許苦澀,「不是姓氏,而是馬份,是我們做過的事。」

她覺得有某種東西梗在喉頭。可以輕易想見,他經歷的為難不會隨著畢業而消失。或許,他一輩子都必須背負著那樣的過往。就像現在,明明已經是暖春的季節,他卻仍然用長袖遮蓋住左手臂上的標記一樣,是他將來必須一直承擔的過去。

跩哥似乎也察覺到過於沉重的氣氛,聳聳肩,「別想那麼多就好了。不過我有點驚訝妳會答應再和我見面。」

「這有什麼?潘西不也一樣約你出來嗎?」

「也就那一次而已。她⋯⋯嗯,她的家族並不願意跟馬份有牽扯,我也不想讓她有任何麻煩。乾脆一次說清楚比較好。」

翠菊眨眨眼,「那你怎麼就不怕我有麻煩?」

「妳好像從以前開始就不怕麻煩。」他又低頭看著她手中的盒子,挑選了一塊巧克力餅乾。「我其實是想找機會跟你道歉。」他抬頭說。

「道什麼歉?」她皺眉問。

「那一次妳為我挺身而出,其實我是很高興的。」

她有些驚訝,並沒有預備好談到他們在學校時最後一次的對話。

「我很抱歉。但在妳面前,我……」他似乎並不擅長講這些話,緊繃著一張臉,左手縮成拳又鬆開,「我似乎什麼都藏不住。明明每個人我都能從他們的眼神中知道,他們並沒有看穿我,但偏偏……哎,我討厭這種感覺。」

「沒關係,那時的確是我太衝動。我並沒有很在意。」

「我想重點是,我覺得我有淪落到需要一個女人出來為我辯護嗎?那我未免太懦弱了。而妳又完全不需要我的保護。妳自己可以處理得很好,就算沒有諾特在妳旁邊——當然,他在妳旁邊我也很生氣。——但重點是,妳對每個人都一樣。我知道那表示妳誰都不需要,包括我。」

她張口欲言,但跩哥卻粗魯地用手掌摀住她的嘴巴。她睜大眼睛,拉下他的手,「你做什麼?」

「抱歉,但讓我一次講完吧。我好不容易才理清思緒。嗯,說到哪裡?哦,對,我的意思是——」他突然煩躁起來,伸手將瀏海往後梳,反而顯得更亂。他重重地歎了口氣。

翠菊雙手環胸,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那雙灰眸盯著自己,「妳喜歡我嗎?」

「什麼?」她顯得太過冷靜,卻只是因為連她自己都沒有時間消化跩哥脫口而出的話。

「我只是想確認我的感覺對不對。我早就知道了,翠菊,只是我以為大家都知道。」

「知道什麼?」

「妳真正的樣子。」

聽及此句,翠菊不安地將雙手縮成拳頭。她最不想跟他討論的就是這件事。

「其實,我那時候並不是想說諾特不喜歡吃甜的,我原本想的是,他比較適合一個在他面前會做自己的女孩。不過現在想想,我更想說的是,妳應該站在一個讓妳做自己的人身邊。」

翠菊突然有點想哭。太近了,他怎麼一下子就離自己那麼近?

她低頭,無力地開口,「不會有那樣的人出現的。就連你,你敢說你會喜歡我原本的樣子嗎?又平凡、又無趣、又貪心又自私又愛無理取鬧。」她一口氣說完,說到最後,都克制不住地哽咽了起來,「別傻了,你看都沒看過那樣的我,別說大話你可以接受。連我自己都討厭……」

不是的,她原本很滿意這種生活方式。她並不認為這算是種欺騙,也一點都不以為恥。直到跩哥當眾挑明說出來之後,她拉著西奧多離開,在交誼廳中西奧多安慰著自己,她才發現原來他也知道。

『隱隱約約吧,』他說,『畢竟我一直待在妳身邊。沒有安全感或是自卑,那都沒什麼的,翠菊。』

不是的,連西奧多也弄錯了,那不是缺乏安全感或是自卑。若真是如此,她該時時刻刻都會感到不安,沒有道理這份焦躁直到現在才出現。她思考了一晚才慢慢歸結出原因:原來喜歡一個人,每每看見他,同時也會看見自己的缺陷。她的灑脫從此蕩然無存。所有人瞧不起她,她照樣可以昂首闊步,持續高傲卻假裝謙卑地活下去;他什麼都沒說,自己卻變得小心翼翼。

翠菊又聽見跩哥嘆氣的聲音,「看來,我得對妳強勢點才行。」話才剛落,他居然將自己拉進他懷裡。

她雙頰發燙地掙扎,卻無法掙脫。

「我們都是一樣的。如果妳是帕金森那樣的女孩,我會毫不猶疑地將妳推離。但是我需要妳,翠菊,妳也需要我。只有我們可以讓對方感到恐懼,而難道這不也等於只有在彼此身邊我們才可以感到安全嗎?」

「誰說的。」她已經放棄掙扎,小聲說:「跟你在一起時我一直要小心不讓真正的我跑出來。」

他輕笑出聲,終於放開她,將從方才就一直拿在右手中的巧克力餅乾送入嘴中。他舔了舔手指,雙手拍拍風衣兩側,將指上的碎屑彈開。最後,他朝她探出手,像哄小孩似地摸了摸她的頭,「我說認真的,翠菊。我只有在妳身邊才覺得平靜。我早就放棄了。也許妳該試試。」

翠菊懂他的意思,他要她放棄那些看著他就會看見的醜陋的自己。

「然後,盡情利用我吧!」

她看見他露齒微笑,是重新見面以來第一個讓她想起圖書館中那個無理取鬧的男孩的笑容。

「因為我打算利用妳到底了。」




伊塔(Zita)看見雷斯帝在門口拆起了信件就佇在原地不動了,好奇地湊到他身邊,挽起他的手臂,「誰寄來的信,讓你這麼迫不及待?」

「翠菊。她準備要結婚了。」

「真的?居然也沒聽綠茵夫婦提起。」

「她說是她讓他們先別告訴我。」

「為什麼?」

「不就想讓我直接從她那裡拿到請帖。」雷斯帝手中的信件有整整三頁,第一頁除了婚禮時間之外沒有其他的重要事件,他掃了幾眼便翻到下一頁。

「啊,她總算要解開謎題了。」

「什麼、什麼?」聽見謎題,伊塔眼睛發亮,湊得更近了,搶著跟雷斯帝看同一張信紙。



    我是信守承諾的,雷斯帝。之前答應要說給你的事,瞧,我這不主動來報告了嘛!

    我想你大概是除了跩哥之外,最了解我的人吧?但我不得不誇一下我的未婚夫,畢竟,他可沒有從小看我長大,卻還能一眼看穿我,再者,畢竟我的自私多少也是你傳授的。

    我可以說我一直在等的就是他吧?他是暴露我所有弱點的人,卻同時又包容全部的我。他後來才跟我說(在我們訂婚之後才說,夠狡詐吧?),他跟我的感覺是一樣的。我們就像是彼此的鏡子,因為對方才看見自己的缺陷。我說我一點都不覺得那些是他的不足,他只是笑笑,什麼都沒說。於是我懂了,他看我,也是這麼看的吧!

    我們總懼怕在心愛的人面前展現自己黑暗的一面。但我總算能夠放心將我的手交給這個男人,因為在他眼中的我,就像伊塔眼中的你一樣。

    嗯,先警告你一聲,在他的放縱下,我變得可能比月桂還要超過。你來參加婚禮時得小心點了!

    代我向伊塔問好。



你永遠且真誠的
翠菊·綠茵(很快要變成馬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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